读书摘录:让死活下去 (Chap 1 – 4)

By 陈希米

除你以外,在天上,我还有谁呢?除你以外,在地上,我也无爱慕。(旧约.诗篇)

什么是你的呢 ?看见是你?摸着是你?听见是你?你的意志,你的思绪,你的愿望,你的态度,你的目光,都在。你不在?

也许这世界是有尽头的,不管是用脚走,还是用破车摇。

在我的生命里,只要还以你为坐标,只要还以史铁生作为我的“你”,史铁生就还在,饱满地在。

那种绝望没有力量,无论是奋起击碎,还是堕落潦倒,都不是它的方向。那种绝望甚至没有势能。

我只想能跟你在一起安安静静地说话,听你掏心掏肺,也跟你袒露一切。那才是人最好的生活。

我们是不是都已经填平了彼此心上的坑坑洼洼,爱的生命又在我们身上复活;我们是不是对着彼此就像对着上帝,什么也不隐瞒,又谦卑又虔诚;我们是不是活得又严肃又活泼,又努力又生动;我们是不是一直在进步,在爬山。我们的山比别人高吗?因为我们不断地爬它,上帝就让那山越来越高?尼采说鸟儿飞得越高,就越看不见。跟鸟儿一样的,是“猎人”。那是我们看到了的境界,虽然孤独,却向往。更高的山上,更远的天空,更深的林子,那儿的风景一定不一般。你说的,我们要像两个好孩子,永远赤诚,永远好奇,永远疑问,永远探索。

一个念头又一次油然升起:我想把你的骨灰埋在地坛。没有碑,也没有墓志铭,没有痕迹,也不要什么人知道。那些大树,一直就这样坦然和安静,这样从容地走过无数个酷暑和寒冬,目睹人间的惨烈和无知。它们会活很久很久,几乎会永远活下去,它们或许不懂得什么是死,它们不知道你已经死了,它们只顾自己慢慢地活着;也或许它们什么都知道,只是认为什么都不必说出来。对人间发生的一切,它们从来不动声色。它们只是默默地和你在一起,永远在一起。你肯定喜欢这样的方式,真正的朋友的方式。

教堂后面的墓园,我第一次看见就喜欢上了,那是我们心目中的墓地—神圣的墓地。在那里,那些逝去的人的故事,又远又慢,融在静谧与安宁里,被一直传下去。还有在电影里看到的阳光下一望无际的将士墓园,是最晴朗美丽的,给人一种豪迈的欣慰。那样的墓园会使人产生想象,与尘俗生活无关的想象。

我必须自己走完这一世剩下的路,我得有一个坐标,有一种语言,否则我会迷路。

你说过的,你说,只要想到你,无论在何处,就都是你的墓地,你就在那儿,在每一处,在我们想你的地方。

他们已经能坦然地谈笑风生,说你,说你的名字、你的故事,我却越来越脆弱,这会让别人尴尬。

我们是人,就是我们“在乎”我们是什么样的人,我们之所以“审慎”“节制”,而不随欲而纵,是因为我们“做”的是人。

最可怕的不是流泪。不是眼泪,是沮丧,极度的沮丧,那种尖锐的对活着的恐惧。幸好是尖锐的一阵,会过去,没有人受得了这种持续的沮丧。那些抑郁症患者之所以会自杀,一定就是在经历这样的沮丧。这样的心境你想回忆都不行,回忆不出来,只知道应该用最极端的词汇来说它,肯定不过分,但是仍然说不准。它突然就会来,特别是在早晨,在醒来的时候,在“生活”开始的那一刻。

那种痛苦,或者是恍惚,那种极度的不适,抓不住,不像笼罩,可能是凝固。你没法掐,也没法撞,不知道在哪里,又到处都在,无时无刻不在,你好像在这个世界之外,看到别人的热情,有点好笑,不理解

那种沮丧让你喘不过气,把你最后一点活气、最后一点欲望也杀掉。那种日子,连末日也不是,连死的动力也没有。

既然生活简直就是虚幻,为什么不大胆地试一下,当生活露出了它荒诞无聊的面目时,你真想砸碎它,看看它究竟是什么,究竟能怎样?

用荒诞驱逐荒诞。

她不接受温暖的问候。她无法忍受一点点亲密,必须坚决拒绝任何人任何亲密的表达。亲密是一种伤害?在他死后,她对亲密,在他之外的亲密,有一种生理的恐惧。

那种隐痛,几乎一直在,忽然尖锐起来,就不能做任何事,说不出一句话,甚至不能控制自己的表情。那种表情,自己看不见,但一定不全是悲伤,不全是想念,或者根本就都不是。那表情,里面肯定有烦,甚至有恨,有对这个世界的厌恶,有冷漠,很厉害的冷漠。它凝固你,使你不说话,不抬腿;走在路上,会停下来,停车;表情会忽然尴尬,变得难看;没有同情心,本来的举手之劳,却冷冷地一动不动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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